柏可林 攝
全球IT巨頭微軟最近在中國市場頻頻遭遇監(jiān)管大錘。
這廂，中國政府對其反壟斷調查還在進行中，那廂，微軟又成為中國反避稅行動“第一大案”的“疑似”主角。
日前，新華社披露，中國監(jiān)管機構發(fā)現一起重大避稅案后，一家總部設在美國的跨國公司不得不向中國政府補繳稅款及利息共計8.4億元。雖然是“不點名批評”，但其披露的公司特征與微軟十分吻合。
對此，微軟官方表示，無法確定某些媒體報道中所指的公司是不是微軟公司，但中國稅務機關一直依據“中美雙邊預約稅收定價協(xié)議”，從微軟公司獲得稅款分成。
盡管對于微軟是否再次陷入避稅風波尚無統(tǒng)一說法，但中國的反避稅行動無疑引發(fā)外界關注。剛剛閉幕的２０國集團（G20）財長和央行行長會議上，正式審議通過“稅基侵蝕和利潤轉移（BEPS）”項目2014年成果，中國則全面加入了這一重大行動。
與此同時，外媒近日指出，作為打擊避稅行為行動的一部分，中國稅務機關正在強化對跨國企業(yè)的監(jiān)管力度，這也是外國企業(yè)在中國這個高度監(jiān)管的市場中需要面對的最新挑戰(zhàn)。
M公司是誰
M公司究竟是誰？在新華社披露中國反避稅行動“第一大案”后，M公司是誰成為公眾熱議的內容。
據文章描述，“Ｍ公司是一家全球知名企業(yè)，在世界500強的排名中長期名列前茅，總部設在美國。1995年公司在北京投資設立了外商獨資企業(yè)，經過兩次增資，注冊資本高達2000萬美元?！?/p>
文章指出，雖然Ｍ公司實力強大，但令人蹊蹺的是，它在中國的子公司自設立以來幾乎沒有什么盈利。企業(yè)財務報表顯示，除個別年度微利外，多年來一直處于虧損狀態(tài)，6年累計虧損達20多億元。但是，從Ｍ公司所處的行業(yè)看，北京市該行業(yè)的平均利潤率在12%以上，而這家公司的平均利潤率只有負18%。
正是這一矛盾之處，引起了稅務機關的關注，并開始對其進行反避稅調查。調查發(fā)現，這家公司累計虧損巨大，并不是因為產品在市場上銷售差，而是因為利潤的一半以上都要支付給美國母公司，作為提供研發(fā)服務和技術支持的特許經營費用。經過大量論證后，Ｍ公司的中國子公司補稅及利息共計8.4億元，按照企業(yè)目前銷售規(guī)模測算，其未來每年將為中國增加稅收１億多元。
就上述信息，路透社直接指出，完全符合這些描述的只有微軟一家公司。為此，“微軟避稅”一事亦成為近期媒體重點報道對象。
值得注意的是，目前，在中國市場，微軟還是反壟斷調查的對象。7月28日，工商總局以100多人、4組執(zhí)法人員分別奔赴微軟在內地的４個經營場所進行突查為契機，拉開了又一場聲勢浩大的反壟斷調查序幕。
在此背景下，又陷入避稅風波的微軟尤為引人注目。
對于此事，微軟官方沒有明確否認。在其官方申明中，僅強調，“雖然我們無法確定某些媒體報道中所指的公司是不是微軟公司，但中國稅務機關一直依據‘中美雙邊預約稅收定價協(xié)議’（以下簡稱‘協(xié)議’），從微軟公司獲得稅款分成?！?/p>
微軟表示，“作為一家全球企業(yè)，微軟嚴格遵守業(yè)務所在國家的相關法律和法規(guī)。我們與中國稅務機關密切合作，來確保我們完全符合法律?！?/p>
微軟在聲明中同時指出，2012年，在微軟公司的積極促進下，中美兩國稅務機關就跨境業(yè)務所繳稅額的政府分成達成了“中美雙邊預約稅收定價協(xié)議”。該協(xié)議確定微軟跨境業(yè)務稅收由兩國政府按比例分成。
據公開資料，微軟公司于2008年12月分別向中美雙方稅務當局提出了雙邊預約定價申請。中美雙方在完成了雙邊預約定價的審核、評估等各項工作后，于2010年5月開始首輪磋商。經過3年4輪的談判，在2012年10月兩國稅務主管當局授權代表簽字開始生效。
“簽署了定價協(xié)議就是公司在提出申請時即對內部交易和利益分配作出了說明，如果沒有違反協(xié)議，那么就是合法避稅?！币晃坏胤絿惥值娜藛T在接受《國際金融報》采訪時表示。
按照這種說法，“M公司”另有其人？北京市華稅律師事務所主任、資深稅務律師劉天永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并不能因此排除微軟的嫌疑。他認為，補交8.4億元稅款和利息或因“M公司”曾進行境外間接股權轉讓，而被稅務總局調查后，要求其作出相應調整補稅。也就是說，此次補稅或與預約定價協(xié)議無關。
上海交通大學海外教育學院稅務教研組組長汪蔚青也向記者解釋，定價協(xié)議并不能約定企業(yè)所有的涉稅事項，比如在境外進行股權轉讓，就不可能在協(xié)議中約定。所以，微軟并不能因此洗清嫌疑。
避稅手法多樣
“雖然M公司身份不能確定，但可以確定的是，跨國公司的跨國避稅行為其實是非常普遍的，只要在法律邊界內是允許的，但不能觸犯違法邊界?！苯K諾法律師事務所律師吳俊峰告訴《國際金融報》記者。
唐欣則認為，合理合法避稅是企業(yè)的天職，維護股東權益是企業(yè)最重要的義務。
在汪蔚青看來，首先應該厘清避稅的性質問題，避稅不等同于逃稅，不是犯罪行為，跨國公司避稅行為是在不違反明令頒布的該國稅收法律的基礎上，做一些公司業(yè)務模式、架構的調整，并有效利用了國與國之間的稅收協(xié)定，來達到少繳稅或者遞延納稅的目的。
“其實是利用現有法律的一些漏洞在避稅，遵從的是‘法無明令禁止皆可為’的規(guī)則?！蓖粑登嗾J為，這不是“非黑即白”的問題，所有的跨國公司幾乎都存在這一問題。
汪蔚青還告訴記者，轉讓定價、避稅港的運用等是目前跨國企業(yè)避稅的主要手段。
而轉讓定價主要是指關聯企業(yè)之間在銷售貨物、提供勞務、轉讓無形資產等經濟行為時制定的價格。其一般做法是：高稅國企業(yè)向其低稅國關聯企業(yè)銷售貨物、提供勞務、轉讓無形資產時制定低價；低稅國向其高稅國關聯企業(yè)銷售貨物、提供勞務、轉讓無形資產時制定高價。這樣，利潤就從高稅國轉移到低稅國，從而達到最大限度減輕其稅負的目的。上述M公司就是運用的這種手法。
“很多跨國企業(yè)通過收取商標使用費等特許權使用費的方式，將國內公司的利潤轉移到境外?！蓖粑登啾硎?，一些知名的跨國企業(yè)進入中國后長期處于虧損或者微利狀態(tài)，但是擴張規(guī)模卻極其快速與驚人，這其中的奧妙就在于此。
避稅港的運用更是很多跨國公司慣用的手法。很多跨國企業(yè)的境內機構的投資方都是注冊在避稅港的公司避稅港，這樣，跨國企業(yè)就可以通過設置好的架構在境外交易境內企業(yè)的股權，從而達到避稅的效果。
最為典型的代表就是蘋果公司。十幾年來，蘋果在美國本土之外的業(yè)務為其賺取了上千億美元，適用的公司所得稅率基本未超過2.5%。而這得益于其沿用的“雙愛爾蘭加荷蘭三明治”避稅技法。它的主要避稅路徑為通過將蘋果的海外業(yè)務利潤經由愛爾蘭、荷蘭這些低稅率國家最終轉至避稅港——英屬維爾京群島。
之后，這種手段被很多公司模仿，尤以高科技企業(yè)為代表。谷歌、蘋果、Facebook等成為各國政府在稅收方面的重點排查對象。
“因為科技企業(yè)以輕資產為主，可以在世界各地較為容易地轉移資金。從而讓利潤主要發(fā)生在稅收負擔較低的國家。且很多國家和地區(qū)對于科技類企業(yè)也有各種稅收優(yōu)惠政策?！碧菩辣硎荆钥萍碱惼髽I(yè)的避稅是企業(yè)經營的重要內容。
汪蔚青表示，除此之外，資本弱化、受控外國公司、濫用稅收優(yōu)惠、濫用稅收協(xié)定、濫用公司組織形式等也是跨國公司比較常用的手法。
貓鼠博弈
“避稅行為本身并不違法，但當這種行為過分并造成主權國家稅收收入嚴重侵蝕時，主權國家就會通過一些特別納稅調整的手段使得合理的利潤留在這些主權國家?！蓖粑登嗾f。
國家稅務總局國際稅務司司長廖體忠在接受媒體采訪時也表示，跨國公司在中國進行生產的過程中，必然產生環(huán)境污染和勞動者保障等長遠的社會問題，這些都需要政府公共財政解決。但現實情況是，很多跨國企業(yè)在當地只貢獻了名義上的GDP，稅收卻流向了海外，一旦外資撤離，將給當地未來發(fā)展留下沉重負擔。
數據顯示，2005年我國反避稅對稅收增收貢獻僅為4.6億元，2013年反避稅對稅收增收貢獻達468.6億元，累計增幅達100倍。
因此，對于主權國家來說，識破跨國公司多種多樣的避稅手法，追繳稅款非常重要。
記者了解到，傳統(tǒng)上，為查處跨國公司的避稅行為，稅務機關如果察覺某一個跨國公司在國內有以轉讓定價避稅時，通常的做法是經過調查該公司來調整的，經過稅務審查，如果發(fā)現有問題，就對公司進行協(xié)商談判，將不符合市場規(guī)律的部分納稅進行調整，補交稅款。
然而，前述地方國稅局人員告訴記者，“由于避稅本身就是鉆法律漏洞，所以相對來說識別困難，打擊難度也比較大?！?/p>
“這是一個雙方不斷拉鋸談判的過程?！蓖粑登嗾f，事實上，如果發(fā)現避稅行為，也只能進行協(xié)商而不能處罰。
“預約定價被認為是解決轉移定價反避稅的最有效方式。”地方國稅局人員說，這也是發(fā)達國家普遍使用的反避稅調整方法。
預約定價制劑即由納稅人與稅務機關就有關關聯交易的轉移定價方法事先簽訂的協(xié)議，用以解決和確定在未來年度關聯交易所涉及的稅收問題。據統(tǒng)計，目前包括美國、OECD國家、韓國、新西蘭、墨西哥、中國香港等２０個國家和地區(qū)采用該機制。
而微軟在聲明中提及的與中國政府簽訂的定價協(xié)議就是指預約定價協(xié)議。
“預約定價最核心的原則就是企業(yè)通過與稅務機關進行協(xié)商討論，預先確定稅務機構和企業(yè)雙方同意的關聯交易定價原則，即將轉讓定價的事后稅務審計變?yōu)槭虑凹s定?！眳强》灞硎?，作為國際通行的納稅方式，預約定價使得政府部門的漏征稅風險與審查成本可能減輕，跨國公司也可以減低被稽查后雙重征稅的成本。
對于中國的反避稅現狀，汪蔚青認為，雖然針對跨國企業(yè)避稅，我國很早就啟動了反避稅措施，但由于跨國企業(yè)規(guī)模大，投資多，架構復雜，加上很多交易在境外完成，具有相當的隱蔽性。因此要做好反避稅工作，需要不斷根據經濟形勢的變化，找到跨國企業(yè)避稅行為的要害處，建立和健全相關的法律法規(guī)。
反避稅新高潮
值得關注的是，全球各國正掀起打擊跨國公司避稅的新一輪高潮。
美國日前出臺反稅收倒置一攬子措施,嚴打本國公司將總部遷至海外避稅的行為。奧巴馬發(fā)表聲明,未來數周至數月內,將著手制定更加公平的稅法。
英國財政大臣奧斯本于12月3日推出一項針對外國公司的新稅，即在英國開展經濟活動所得利潤要被課以25%的稅。此舉旨在控制英國政府所稱的跨國企業(yè)將利潤轉移至低稅國的避稅行為。
德國、法國和意大利三國也于12月3日向歐盟發(fā)出呼吁，要求強化對避稅港的限制，稱需要在2014年底就拿出部分措施，并在2015年結束之前實施具體的規(guī)則。
據悉，德國、法國和意大利三國的財政部長在寫給歐盟經濟事務專員皮埃爾·莫斯科維奇的聯署信中呼吁，新的措施應該確保更大的透明度，防止企業(yè)在歐盟各國有分歧的稅法中找到活動的空間。
與此同時，歐盟當局也在對愛爾蘭和荷蘭的企業(yè)稅規(guī)則展開審視，因為亞馬遜、谷歌和星巴克等全球性企業(yè)都被批評利用兩國獲得了極低的稅率。
而在不久前結束的G20（２０國集團）峰會上，各國領導人啟動名為“稅基侵蝕和利潤轉移(BEPS)”的行動計劃，欲在2015年底之前開始共同對抗跨國公司的避稅行為。
值得注意的是，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G20峰會上討論世界經濟抗風險能力議題時指出：“加強全球稅收合作，打擊國際逃避稅，幫助發(fā)展中國家和低收入國家提高稅收征管能力”。這是我國最高領導人首次在國際重大政治場合就稅收問題發(fā)表重要意見。
此前的8月避稅港，中國正式成為《多邊稅收征管互助公約》第56個簽約方,至此G20成員國全部簽署公約。
12月1日，中國國家稅務總局副局長張志勇通過國家稅務總局網站以問答形式發(fā)布的一份通知中特別提及了對“稅基侵蝕和利潤轉移”企業(yè)策略的審查。并表示，我國將出臺加強沖擊國際逃避稅的一系列舉措，其間包含建立跨國公司獲利水平監(jiān)控體系，防止跨國公司腐蝕我國稅基，轉移我國獲利。
外媒將之解讀為：作為打擊避稅行為行動的一部分，中國稅務機關正在強化對跨國企業(yè)的監(jiān)管力度。
外媒認為，中國經濟增長速度出現了近十年以來的首次放緩，使得稅務收入在民眾期望更好的教育，醫(yī)療以及其他社會服務項目之際，面臨極大壓力。數據顯示，中國稅務收入在2014年前十個月中有7.6%的同比增長，速度要慢于去年同期9.8%的增幅，更是低于更早之前數量兩位數百分比的增速。與此同時，經濟增長率在第三季度的時候放緩到7.3%。
“在實體經濟發(fā)展不是很好，財政收入不樂觀時，稅收壓力就會加大。不僅僅是中國，目前各國都在重視跨國公司的避稅問題，其實也是考慮到這部分原因。”汪蔚青說。
外媒認為，這也是外國企業(yè)在中國這個高度監(jiān)管的市場中需要面對的最新挑戰(zhàn)。
汪蔚青也預測，接下來可能會有一股跨國公司的補稅潮。
不過，外媒擔憂，中國稅務機關打擊避稅的行動如果繼續(xù)得到強化，可能引發(fā)外國企業(yè)的更多抱怨。
對此，廖體忠此前在接受采訪時表示，反避稅調查并非只針對來中國投資的外國企業(yè)，隨著越來越多中國企業(yè)去海外投資，稅務部門也在不斷加強中國企業(yè)向海外轉移利潤的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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